家具、藝術與自然共存的群島

彼得潘的「夢幻島Neverland」確實存在。 它位於義大利的波西塔諾海岸附近。 從那裡，你可以看到卡普里島。 這裡是被海妖歌聲所迷惑的芭蕾舞者的家、作家在此以永恆的時間編織故事、建築師在此為靈魂設計庇護所。 如果你沿著小巷走，你不會遇到他們，因為他們來自不同的時代。雖然他們的時代也從未結束，但他們就在那裡。存在於你所見、所做和所想之中。

海妖之島

在波西塔諾海岸外，前往卡布里島 (Capri) 的中途，座落著一個名為“Li Galli”的小群島。它由三個小島組成，分別稱為“Gallo Lungo”（最大的，形狀像海豚）、“La Rotonda” 和 “La Castelluccia”（也被稱為“Isola dei Briganti”或海盜島，因為海盜曾居住於此）。當我來到這群島時，已是五月。在我眼前浮現的是個神奇的島嶼。陽光透過雲層，在陡峭垂降海中的岬角上形成陰影。海浪拍打著岩石，頂部茂密的海洋松樹隱藏著神秘氣息。在這個狂野的自然環境中，您會看到伴著乾燥石牆的小徑自泊船處蜿蜒而上，像是對上岸的邀請。我知道為何這三個小島也被稱為「海妖」了。海妖之歌顯然是一個隱喻，但「鼓勵探索」的島嶼呼喚卻是真實的。海妖這個字眼來自荷馬在《奧德賽》第十二卷中講述的神話。奧德修斯向阿爾奇諾斯國王敘述，當喀耳刻女神告知他即將與住在群島的美人魚相遇、及聽見她們歌聲的危險後，他如何設法用計謀避開了這陷阱。雖然魚身女人頭的海妖形像自古希臘時期就存在，但更「陸地版」的形象其實也在各種神話中反覆出現。在《阿爾戈英雄記 Argonautica》書中，當奧菲斯(Orpheus) 到達靠近安特莫薩 (Antemoessa) 附近的海妖島時，他看到了一種「身體類似少女，部分類似鳥類」的生物 --- 一個有著公雞頭的女人。這應該就是最終這島嶼名字 (Li Galli*) 的由來。    *譯注：義大利文的公雞就是 Galli

舞蹈之島

我開始沿著小徑而上，穿過鬱鬱蔥蔥、保持完好的大自然。迎面而來的是爭奇鬥豔的鮮花、多肉植物、和野生植被。小公雞形狀的雕像則被不經意的留在乾燥的石牆上。沿路瞥見的是忙碌的人群：園丁修剪著花園、有些人清理著道路、其他人則在照料菜園。一個男孩手裡拿著蜂箱從山丘走下，給了我一些新鮮收穫的蜂蜜。這個住著居民的島上，生機盎然。舉頭還看見了一座古老、經過修復的撒拉森人瞭望塔(Saracen tower)。最後，我來到一座矗立在古羅馬宅院廢墟上的別墅。歷史的痕跡若隱若現，如同這片土地上不可磨滅的紋身般被保存下來。

別墅前，這座島嶼的主人 Giovanni Russo 喬凡尼·羅素 微笑著迎接我。他身穿白色亞麻西裝，赤腳，身後牽著一隻名叫戈登的臘腸犬，張開雙臂說道：「歡迎」。他的目光和他的舉止一樣溫柔。他告訴我，他將自己視為島上的客人。他有幸靠它生活並照顧它。慢慢地，太陽也出來了。我和喬凡尼、以及負責島上養護的現任「看護人」Pietro 皮耶卓一起出發去探索「Li Galli 海妖之島」。他們跟我講了一個故事：只要被島上的美景迷住的人，一旦登陸就再也無法離開了。

主別墅的歷史可以追溯到 1920 年代。當時應俄羅斯作家 Mikhail Nikolaevič Semenoff 的邀請，俄羅斯芭蕾舞演員暨編舞家 馬辛Léonide Massine 與畢卡索一起來到義大利，買下了這座島嶼並搬過來。他的意圖是創建一個音樂、舞蹈和文化的藝術中心。當時島上有一座撒拉森人塔的遺跡、古羅馬別墅、蓄水池和泊船處，以及面向大陸的小海灣頂部的一個老舊庇護所。還有中世紀建築的遺跡和更古老的斷垣殘骸散落在附近的 Isola dei Briganti 海盜島上。一系列的景觀美化和建築整修自1924 年夏天展開。 Romolo Ercolino 埃爾科利諾 在「The Siren Isles, Li Galli」這本書中回憶道，為了設計他的別墅，馬辛聯繫上他的朋友兼著名建築師柯比意(Le Corbusier)，邀請他來到波西塔諾，成為 Li Galli 海妖之島的客人。

柯比意也造訪了卡布里島，並為島上的風土建築(spontaneous architecture)而著迷。為此，他於 1937 年 10 月在 Domus雜誌上發表了一篇文章，文中他解釋了建築的多種定義，其中他認為最具表現力的是「庇護所的建造」。當身體、心靈和思想獲得了庇護，就再也沒有任何限制能侷限一個專案：它可以不受限地構思。它可以成為精巧譜寫的交響樂。它還可以激發自己，達成如歌的純粹形式。 [...] 民間建築不需要任何理由：它們自己會說話。 [...] 房子是精神的反映。它就是我們自己，或我們想要成為的樣子。 [...] 它的道理來自事物、自然和人的最佳交疊。就在對於「純粹、簡單、風土」建築的讚頌中，柯比意的文字同樣彰顯了我們在 Li Galli 海妖島上所見的建築：「在島的一側孕育、綻放著建築的花朵。如岩石之發散、島嶼繁衍之後代、一種植被現象、甚至是誕生在幾個世紀以來創造的新人造景觀之上的『建築地衣』」。

就在這種精神鼓舞下，馬辛在島上進行了及時的修復介入。例如，他修復舊撒拉森人瞭望塔，做為他的住所，並規劃其二樓成為一個大宴會廳。這是我進入的第一座建築。我走在鋪著西伯利亞松木的平台上，遙想那些逝去的偉大藝術家在其上跳舞。在夾層空間裡，四重奏的樂器已被架設好：鼓是 Tullio De Piscopo* 的禮物、老照片懸掛在牆上。安靜的空氣中似乎迴盪著逝去時光的腳步聲和音符。更高樓層的客房，則染上了層層大海和陽光交會的色調。一樓設有一個開放式廚房，交替使用了白色石材和琺瑯瓷磚。這裡曾是芭蕾舞者度過他們夜晚的房間。陶瓷裝飾和擺設色彩繽紛，充滿活力。就像金色的「Gina」單椅一樣，它所展現的編織紋理就像珍貴的刺繡，似乎是在向和諧的樂章致敬。馬辛還曾建造了一個露天劇場，但不幸在 20 世紀 60 年代中期被一場猛烈的風暴摧毀。他的想法是把Li Galli 海妖島變成一個對年輕藝術家開放的國際藝術中心。多年後，這個想法正透過另一種「藝術形式」來實現。    *Tullio de Piscopo 是知名義大利鼓手

我回到島的中心。太陽現在高掛在天空中。放著音樂的船隻正在接近。乘客們正玩得開心。游泳、來來去去。然後我看著他們揚帆遠去。超現實的寂靜回歸，只偶爾被鳥叫聲打破。大自然現在開始展現繽紛的色彩。我有點暈眩地遠眺斜坡，靠近岩石的海床清晰可見，直到最後剩下最深的藍色。沿著小徑，我遇到了另外兩個完全嵌入岩石斜坡的小結構物。它們是配有白色四柱床、鋪著閃亮 Vietri 琺瑯瓷磚地板、並妝點了精緻藝術品、家具和擺飾的小房間。每個房間分別框住了這片大風景中的不同景致，成了一件件耐人尋味的畫作。最後我來到了主別墅，一頭栽進了另一段歷史。

馬辛去世後，該群島於 1989 年成為紐瑞耶夫 (Rudolf Nureyev) 的財產。這位俄羅斯芭蕾舞者修改了別墅設計，留下了他的痕跡。他用令人難以置信的奧圖曼琺瑯器收藏品裝飾這個空間，至今我們仍能欣賞得到它們。所有房間都配有 Kilim 羊毛平織地毯和精美的手工燈飾。皮耶卓告訴我們，當芭蕾巨星離世後，島上經歷了一段「黑暗」時期，部分陶瓷裝飾品被盜。當時島上的看護人將自己關在主別墅內以保護它，讓大部分的裝飾得以保留。「這個島嶼一直由看護人守衛著。他們就待在這兒，與世隔絕，甚至可以整整一個月都見不到任何人。他們與島嶼已融為一體。」

1993 年後，也就是紐瑞耶夫去世的那一年，Li Galli 海妖島成了無人島，直到它被Giovanni Russo 喬凡尼·羅素接管，先是合夥、然後成為獨資所有人，才逐步恢復了其昔日輝煌。喬凡尼收購後，開始在這個已被任其荒廢的島嶼，展開環境和建築修復，企圖將其原始價值帶回群島。 他的介入，延續了其他德高望重的前任島主的作法，但賦予了這島嶼一份新識別的魅力。

藝術之島

抵達後不久後，我在別墅前遇到了喬凡尼的妻子 Nicoletta Fiorucci 妮可列塔·費歐魯奇。她是一位熱情的收藏家和藝術贊助人。身著青色套裝的她容光煥發，優雅大方，眼神明亮生動。他們習於鑑賞和掌握世界的美，並讓自己看起來也反射著這些美的光芒。 由於 Giovanni 和 Nicoletta 的遠見，這裡現在是一個大型實驗室。在此，「景觀的創造 creation of the landscape」— 套用柯比意的字眼 — 與藝術和設計的植入、及時的建築介入，完美和諧地進行。

緩慢的時光流逝，或許正是這個已持續多年的模範「建設」的秘密。作品總是逐步推進，留給周遭自然足夠時間去消化它們，使它們成為自己的一部分。別墅旁矗立著另一座小建築，是莊園的私人區域，做為展示空間之用。通往房子的小路盡頭則是供奉聖約翰的小教堂。在所有的房屋附近，都設有嵌在岩石上的小型海水游泳池。有些泳池的底部，鑲嵌著客人心儀已久的希臘、印度、葡萄牙等地不同色彩的寶石，當悠遊水中，會反射出意想不到的倒影。一旁的「 A'mare 系列傢俱」也如這些泳池，正隨著陽光起舞。由 Jacopo Foggini 設計的扶手椅、椅子和桌子彷彿凝結了水滴，被擺設在別墅的白色門廊下和石板觀景台上。換個角度它們就瞬間消失，只在俯瞰大海、鋪著藍色陶瓷的露台上留下倒影。在“Belvedere Pietro”的中間，則剛安裝了由設計師 Michael Anastassiades 設計的青銅噴泉，他也為島上打造了一張以地中海綠色大理石製作的宏偉桌子。

不難想像，在迷人的夏日夜晚，這裡會迎來許多晚宴。在拱廊下，我注意到兩張「Janette」設計單椅。島主告訴我他們是在卡普里島買的：「有一天，我們島上的客人 Campana Brothers 坎帕納兄弟告訴我們，這是他們的設計……」這座島嶼是個非常規的展覽會場。 「我們竭盡所能，謹慎地選擇展出作品，確保這座島嶼之美的完整性不被破壞。它們是存在的痕跡，而不是真正的介入。」 Matilde Cerruti Quara 的詩歌被她親自刻在岩石上，就是一個完美的例子。Camille Henrot 的手繪餐盤在島上的窯中燒製的又是另一例。

漫步在松樹蔭下，我看到了兩張「Shepard」單椅，Dimitrios Antonitsis 的青銅雕塑，它們提供了一個尊榮的休息之地。緊接著，我看見 Cecile B. Evens 的雕塑，一個嵌有海藍色樹脂的異形混凝土方塊，也是一個可以在其上欣賞神奇美景的舒適座椅。當我參觀臥室時，我注意到天花板上有藝術家埃米爾·邁克爾·克萊因 (Emil Michael Klein) 的壁畫：藍色線條紋理隱身粉紅色小圓點間，除非您抬頭尋找，否則很難察覺。即使是 A'mare 系列的椅子也是透過水之鏡的反射而與風景融為一體。房間一角擺設的是 Ettore Sottsass 大師的「Claire de Lune 月光」，一件藍白相間的陶瓷圖騰。 至此，我開始了解妮可列塔的意思了。「我們喜歡被藝術和設計包圍。更喜歡將大師的作品與裝置，和年輕藝術家的作品或展現精湛手工的物件並置。」

可不是！Ettore Sottsass 、Joe Colombo、Francesco Binfaré、Massimo Vignelli、Konstantin Grcic、Formafantasma、Jacopo Foggini、Luca Cipelletti、Francesco Faccin、Gilberto Arrivabene、Tom Dixon、Martino Gamper、Valenti Gonzaga、Anton Alvarez、Architetti Artigiani Anonimi... * 即使在此時，棚子裡，一位年輕的希臘藝術家 Savvas Laz 還正與他心心念念的地中海一起工作。 Savvas 致力於生態問題。 他構築了 Trashformer 概念，使用廢棄材料創作誘人的作品。 我們希望他重新設計停泊洞穴，這是我們通往大海的通道，也是朋友順道來打個招呼的自然聚會場所。 事實上，這件作品也是島上第一次嘗試採用的方式，Savvas的介入展現即使是回收材料也可以擁有新的生命，並為居住其中的人們帶來歡樂......     *均為義大利代表性藝術家與設計師

對於那些懂得傾聽的人來說，這座島嶼訴說著一直延續到今天的古代歷史。 「今天，」埃爾科利諾寫道，「沿著古老的小徑行走，我們可以重溫那屬於神秘過去的情感、它的神話、歷史和悲劇，重溫這個充滿歷史遺產與價值的地區。一個自然、傳奇和歷史融為一體的地域，帶領我們穿越時空，浸淫在至今仍歷久不衰、由海妖魅力所引領的迷人美麗氛圍之中。」她的歌聲伴隨著昨日的舞者，激勵著今天和明天的藝術家，創造出更多真正藝術之作，而人與自然在其中將以一種新的聯盟形式共存。感謝海妖島主 Giovanni 和 Nicoletta，希望我有一天能再回來。

LI GALLI，海妖之島

譯自Edra 雜誌第二期